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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刊 | 马晓丽《非洲鹩哥》

来源: 超宠吧-宠物爱好者家园!   2023-07-22 03:42:08   浏览:

 

原标题:新刊 | 马晓丽《非洲鹩哥

马晓丽,女,1954年生,一级作家。主要作品有:长篇小说《楚河汉界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手臂上的蓝玫瑰》《催眠》,长篇传记文学《王大珩传》,长篇纪实散文《阅读父亲》。短篇小说《俄罗斯陆军腰带》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,中篇小说《手臂上的蓝玫瑰》获首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,长篇小说《楚河汉界》获第一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并被改编为长篇电视连续剧《将门风云》。中篇小说《催眠》被北京人艺改编为话剧。

《非洲鹩哥》赏读

山路很险,胳膊肘弯一个接着一个,提在半空中的心始终也无法落下。盘山路一侧靠山,一侧是立陡立崖的岩壁,一眼望不到底,扔块石头下去半晌都听不到落地声。山也靠不住,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滑坡。刚才就经过了一个滑坡现场,砂石泥土滚落在路面上,幸好是个小滑坡,没把路堵死。这场大地震真是把山都给震酥了。

我瞄了一眼后视镜,兵蔫瓜似的缩在后座上,脸色青白,眉头紧蹙,打眼儿一看就是个黄嘴丫子还没褪净的新兵。兵肚子疼了好几天了,初步诊断是急性阑尾炎。医生说阑尾炎虽说不算大病,但如果继续在山里耽搁下去,一旦阑尾化脓破溃造成腹膜炎就麻烦了,弄不好会出人命的。今天进山这趟就是来拉这兵的,准备把他直接送到前指随行医院,估计肚子上这一刀怕是躲不掉了。兵怀里还抱着个包,是开车前那个满脸堆笑的二班长塞给他的,之后兵就一直把包抱在怀里,跟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儿似的。

我回头对兵说,你不舒服可以躺在后座上,用那包当枕头。

不用不用,兵惊慌地说,谢谢首长。反而把包抱得更紧了。

司机在一旁悠悠地插了句,告你别躺哈,路不好,小心把你那个烂盲肠给颠碎喽。

我不悦地把头转向车窗外。

明摆着司机这是直接否决我的话,虽然他没明着冲我来。说实话,要是别的司机,我当即就能给压住。毕竟我是带车干部,我坚持命令司机把车开稳点,让兵躺着休息,他司机还能有什么牙啃?但这司机有点特殊,他是个高级士官,据说驾驶技术一流。原本已经决定留用再提一级的,这样他就能干到顶,成为最高级别的士官了,挺难得的。可不知为什么,临了临了突然决定转业了。正巧就在他离队之前,发生了大地震。前指首长点名要他参加抗震救灾,他就跟随首长赴灾区来了。我倒不是忌惮他在首长身边,我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,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报道线索,所以一直就想找机会跟他谈谈,写个转业士官奔赴抗震前线的新闻稿。要不是存了这个心思,我今天也不会主动要求带车进山的。

虽然我也听到过一些其他的说法,说司机之所以肯来抗震救灾前线也是有想法的,应该是首长给他许了愿,抗震救灾回去后可以继续留队。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,我无从得知,也不想核实。对我这样的基层报道干事来说,能抓住表象及时报道出去就足够了,顾及不了那么多。眼下我能看到的表象就是,司机在转业前毅然以身涉险奔赴抗震救灾前线,这是基本事实。怎么根据这个基本事实,按照宣传需要去解读,那就由我说了算了。我也知道我有点太……那啥。但没办法,老实说我这段日子挺焦虑的。进入灾区之后,部队在前面抢险救灾打硬仗,各部队的报道人员也在后面打硬仗。都在比看谁出稿子快,上稿子多,版面好,转载量大,影响面广。那感觉就好像报道决定了部队在抗震救灾的表现,报道上不去就说明你这个部队的工作没上去似的。身为报道干事,我当然感到“亚历山大”。

前段日子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采访司机。司机在前指主要负责给首长开车,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地跑车,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抓不住他人。按理说,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派他出车执行其他任务的,但这次情况不同,进山接病号这条路又高又险,行程来回至少得七八个小时,当天还必须赶回来。首长不放心,就专门指派他来出这趟车。我一听他出车,立刻主动申请带车,说我正好可以进山看看部队,顺便挖点报道线索。正好医务人员也打不开点,阑尾炎途中又不需要特殊护理,只要把人安全拉回来就行,领导就同意了。

车窗外其实没啥可看的,颠簸中一切景物都变得零碎含混无法确定,看着反倒心烦。

又是一个胳膊肘弯,路面太窄,靠外侧的车轮几乎悬空驶过,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。没想到刚转过弯来,车就突然开始加速,后座上咚的一声,兵被甩撞到了车门上。

慢点!我对司机说。

司机没理睬我,继续加速。

我提高嗓音厉声道,让你开慢点,听没听见?!

司机斜瞄着山顶,仍旧没理我。

我顺着司机的目光抬眼望去,忽然发现山顶上冒出了一股尘烟,不好!我猛然意识到要滑坡了。停车!我大叫着命令司机,快停车!前面有滑坡!

坐稳!司机只简短地说了句,一脚油门向前冲去。

我大惊失色,不顾一切地朝司机吼,停车!停车!停……

但已经来不及了,我听到了石块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上的声音。这是最先滚落下来的碎石,接下来就该是大块石头和大量泥沙了。完了,结局在我的脑子里飞快闪过,即便侥幸没被巨石砸中,没连人带车滚落山崖,这一面坡的泥沙也足够把我们彻底埋葬了。

我真有些后悔了,也许自己今天就不该……我猛然想起了早上那条蛇。

那条蛇真挺怪异的,早上我急着出发往外走,刚走出帐篷就被它挡住了,匆匆忙忙差点踩到蛇身上。我不由得吓了一跳。定睛一看是条小红蛇,通体通红通红的,一动不动地横在帐篷门口。我打心眼里胳硬这种软体动物,厌恶地瞪着它,见它僵僵的没什么反应,就想回身去拿把工兵锹把它给收拾掉。但这时车来了。

司机喊我上车,我见没工夫理睬这货了,就想从蛇身上迈过去。不料我刚一抬腿,小红蛇就动起来,迅速游动到我看准的落脚处,惊得我赶紧把腿缩了回来。我改变方向准备躲开它从侧面出去,不料小红蛇几乎同时挪到了侧面,又挡在了我面前。我不由得有些吃惊,以为小红蛇可能想从这个方向走掉,就赶紧收回脚怕挡了它的去路。没想到我一收脚,小红蛇立刻就转头回来了,仍旧横在了我脚前。这下子可把我给惊到了,怎么看这货都像是有意挡道,专门跟我过不去的那种。心中不由得一凛,只觉得后脖颈子上的汗毛都奓起来了。

司机跳下车边朝我走来,边说得赶紧出发了,路不好,晚了天黑前就赶不回……咦?司机突然看见了我脚前的蛇,脸上的表情顿时灵动起来。他慢慢蹲下身子,像看稀罕物似的仔细端详着小红蛇,连声说,漂亮!哈,真漂亮!你发现的?

我不置可否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。

只见司机伸手逗引着小红蛇,嘴里发出咝咝咝的声音。

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红蛇听招呼地朝司机爬了过去,任凭司机把它抓在手里。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司机边点着脑袋逗弄小红蛇跟它说着话,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草窠子里。再目瞪口呆地看着司机跟小红蛇说再见,等我回来再找你玩哈。真是活见鬼了,小红蛇竟然听懂了似的回头看了一眼,这才转身钻进了草窠子深处。

赤链蛇,司机转身对我说,也叫红斑蛇红麻子什么的。别担心,这种蛇很常见,没什么毒。咱们赶快走吧。

此刻想来,那条蛇真的很是怪异,就像是专门跑来向我预警,用肢体语言警告我说,不要出门!不要出门!不要出门!我早就听人说过蛇是通灵的,莫不是小红蛇真的预见到我今天有危险,是特地前来阻止我出门的?我越想心里越不安,也许我今天真就不该进山跑这一趟。

其实进山这一路还算顺利,中午就到了。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就接到前指电话,说堰塞湖下午可能要泄洪,让我们抓紧时间往回赶,千万别被洪水堵在路上。

回程不能饿着肚子跑,赶紧扒拉两口饭吃。正吃着,二班长进帐篷来了,刚堆下笑脸开口说了声首长好,就从他身后滚进来一团灰色的毛球。灰毛球朝着我直扑过来,我下意识地抬脚一挡,只听嗷的一声,灰毛球被踢翻在地。原来是条狗。

哪来的狗?我有点不高兴,怎么弄进来了?

二班长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,首长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

赶紧把它弄出去,我说。

二班长尴尬地咧了咧嘴,提起灰毛球,转身往外走。

我在后面问了句,有什么事吗?你。

二班长踌躇了一下,犹豫着停下脚步,回过头满脸堆笑地说,没事没事,打扰首长了不好意思。说罢就出去了。

车狂奔了一阵,终于停了下来。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回头看,不由得后怕地惊出了一身冷汗。

好险啊……我长吁了一口气。

司机沉默良久没吭声。

这滑坡虽然不大,但也足够成全咱仨一起去当烈士了。我感叹道。

司机示意下车抽根烟,自己猛吸了几口之后,又递给我一支。待面部表情松弛下来后说,咱商量个事儿?

你说。

司机处理紧急情况时,咱能不能别在旁边喊?

我不高兴地说,我那是发现了险情提醒你!

当时我已经发现了,司机说,我正根据距离角度对落点进行判断,决定停车还是加速。这时你在旁边喊,特别影响判断。

嘿,我还正想跟你说这事呢!我说,我让你停车不对吗?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不顾一切往前冲有多危险?很可能我们连人带车就被埋进去了!

结果呢?司机说,结果我们不是冲过来了吗?眼下人车不是都完好无损吗?

这是侥幸!我说,没车毁人亡纯属侥幸!

侥幸?你以为这是侥幸?司机突然把大半截烟掐灭掉,抬起眼认真地对着我说,那好吧,我把道理跟你讲讲。如果当时刹车,正好就停在了滑坡的落点上!按说发现上面有滑坡的迹象,最好的选择就是倒车退回去,但咱车上不是拉着病号不能回去吗?当时滑坡刚开始,我观察那面山不算太陡,而且是岩性地质,力学强度比较高,按坡度和高差计算,下滑速度应该不会很快,这才决定闯过去的。

可是当时上面已经开始掉石头了,我说,你没听到车顶被砸得噼里啪啦响吗?

那是碎石,司机说,山体蠕动变形时先落碎石,接下来才是整体急剧滑落,这中间有个时间差,我就是看准了打这个时间差的。

见司机讲得头头是道,我一时倒语塞了,但我还是护着面子强词夺理地说,那也是侥幸,侥幸我们遇见的不是大滑坡。

司机把眼睛从我脸上移开,看着前面一字一句地说,我从来不相信侥幸,只相信经验和判断。否则,咱俩可能就没有机会在这掰扯了……

后座上突然发出一串奇怪的动静,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哼唧声。我赶紧回头看后面的兵,兵满头大汗,面色紧张。

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了?我急切地问。

不是不是,兵慌乱地使劲摇头。

吓到了吧,我说,别紧张,现在没事了,我们已经安全了。我伸手拍了拍兵,想安慰安慰他,没想到一把拍到了兵怀里的包。令我猝不及防的是,那个包突然动了起来,里面发出了喘息和哼唧的声音,把我吓了一大跳。

怎么回事?我吃惊地问。

兵也吓得不轻,磕磕巴巴地说,是……是……二班长……

我问你那里是什么?我指着包厉声道,打开!

兵哆哆嗦嗦地刚打开了个小口,一团灰色的毛球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。

前指来电话,问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,嘱咐我如果堰塞湖提前泄洪,一定要听从沿途警戒部队的指挥。

车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,我和司机互相看了一眼,同时脱口而出,快走!

车明显超速了。作为带车干部,我应该随时提醒司机控制车速,但此刻已经无须提醒,车速是带我们脱离险境的唯一办法了。何况刚才的那番争辩,也让我看出了司机的经验和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。我开始信任这个司机了,难怪首长会点名带他来灾区。

倒是后座上那个东西不让我省心。我打死也想不到,那个随和地堆着笑脸的二班长会夹带私货,偷偷把一条狗塞到了车上。怪不得我总闻着车上有股子怪味,还以为是兵身上的,原来是狗,是那条灰不溜秋脏兮兮的狗。兵说班长怕我发现,给狗灌了酒,还用胶带把狗嘴缠上,塞进包里让兵偷偷给带下山。

为什么要把它带下山?我问。

二班长跟前指的炊事班长说好了,让炊事班长先帮忙养一段,然后再想办法给它寻个好人家送出去。

嘁,谁会要这么一条野狗?

小白不是野狗,二班长说它是跟我们一起进山的战士。

还战士?我不屑地问,它叫小白?

是。

小白?为什么叫小白?

二班长给起的名,可能因为它是只白毛狗吧。

它是只白毛狗吗?我忍不住笑起来,我怎么没看出来?这么灰不溜秋脏兮兮的,还还还好意思叫小白?

……未完待续

文刊载于《小说选刊》2023年第8期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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